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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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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遠猛然起身, 對著他的臉一拳揮了下去。

對方來不及閃躲, 連著凳子一起往後摔到了地上。他一邊支撐著身體爬起來,嘴上仍癲狂的拿話刺激著他:“她早就被老男人上過了, 所有人都知道,就你還捧在手裏當女神,哈哈哈……”

齊遠死死的攥住他的領子, 幾乎要勒的他透不過氣來, 拳頭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打在他臉上。對方像是也沒料到他能有這麽大的反應,起初還試圖還手,後來便毫無招架之力, 艱難又狼狽的擡起手臂抵擋著。

很多年之後齊遠回想起這一刻,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不知道那麽強烈的憤怒,究竟是想維護她,還是想維護自己的自尊。

教室裏原本還有個身體不適請了假的女生, 被齊遠這副冰冷又狠戾的模樣嚇得足足楞了有半分鐘,才慌慌張張的想起來去找老師。

齊遠最後狠狠的踢了一腳捂著頭蜷縮在地上的人。

“這些話,別再讓我聽見。”

深秋的南方天溫暖而濕潤, 十分愜意。

齊遠靠在天臺的圍欄上,低著頭點了顆煙。

手機在口袋裏不停的振著, 他開了靜音放在欄桿上,冷眼看著它一遍又一遍的明明暗暗。

所有人都在找他, 他知道。等他回去後,他們會以一套“不管什麽原因也不能動手”的聖人理論,逼著他認錯, 檢討,道歉。

齊遠沈沈的出了口氣,煩躁的揉了揉額頭。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他站著沒動。那腳步聲很輕,卻又很清晰,直到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住了。

他皺著眉回頭看了一眼,夾著煙的手一頓。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沈默著站到了他的身側。

齊遠神色覆雜的看了她一會兒,別開了目光。

他不敢問她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良久,還是林安先開的口。她纖長的手指輕輕握著面前的欄桿,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靜:“沒有必要這樣。”

齊遠沈默了半響,還是沒忍住,忐忑又不安的看著她:“是假的吧?”

她淡淡的瞟了他一眼,並沒有因為他的懷疑產生絲毫的不悅:“廢話。”

那一瞬齊遠不自覺的暗暗松了口氣。他看了看她,輕擰著眉低聲問:“為什麽不去反駁?”

少女趴在欄桿上,看著遠處漸漸染成了金色的天邊,輕輕的笑了一下。

“很多時候一旦發生什麽了事情時,大家都問當事人,為什麽要沈默,為什麽不反駁?”

“沒有人真的想保持沈默。問題是,誰會信我。”

“而且我又怎麽反駁呢。挨個兒去否認?上告示欄貼個通知?去播音室廣播?還是讓老師代為通知?”

“大多數人已經認定的事實,我一個人反駁又有什麽用呢。”

齊遠看著她過於平靜的側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說的全都是對的。

只是那麽客觀、淺顯又絕望的道理,被她用這麽雲淡風清的語氣說出來,令他一時間覺得五味陳雜。

他恍惚想起那些關於她家庭的傳言。

如果一個人所經歷的忽視和冷漠都來自於最親近的人,那確實很難能有事情再傷害到她。

也很難有人能再讓她相信,很難有什麽事能讓她真正在意。

他明白。因為她經歷過的種種,他也都有過相似的經歷,雖然程度及不上她的幾分之一。

面前的人又淺淺的笑了下,站直身子:“所以,我沒事的。你也不用這樣。”

少年神色不明看著遠方的天空,許久,才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可是我擔心你啊。”

握在欄桿上的纖長手指輕不可察的微微一頓。

齊遠沒有註意到她的小動作。他望著前方,神色平靜的緩緩開了口。

“我小時候,有一次我爸突然發現他那幅很喜歡的畫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弄上了一塊兒墨漬。我哥比我大兩歲,是那種標準的別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可能被懷疑的,所以我理所當然的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那天我記得很清楚,班級組織了春游,晚上回來的時候,我爸拿著畫沈著臉質問我,我莫名其妙,除了否認,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他怒火中燒的打了我一頓,邊打還邊罵我不誠實沒擔當,我媽抱著手臂在一旁看著,也不阻止,反而還要添油加醋的再說上幾句風涼話。”

他低著頭自嘲般的低笑了一聲。

“那天因為我一直不肯認錯,所以被打了很久。最後我爸又罰我跪了半宿,我本來就又餓又累,被打的渾身上下都疼,但是因為心裏委屈,那些身體上的感覺好像反而都被淡化了。身體上的疼痛我沒有留下任何印象,但直到今天我都無比清晰的記得那天的心情。”

“那天晚上我爸休息之後,我們家保姆偷偷拿了吃的給我。我當時已經獨自在房間裏跪了幾個小時,腦袋好像已經有些昏沈,見到一個人只會本能般的迷迷糊糊地不斷重覆,真的不是我。然後她撫著我的背說她知道,她相信我。”

“那一瞬我突然安下心來。”

林安趴在圍欄上安靜的聽著。少年微沈的嗓音絲絲縷縷的漂浮在微風裏,那些隱藏在過往裏所有的委屈、失望和心灰意冷,恍惚間竟有種伸手就能觸到的錯覺。

良久,他又低聲道:“大多數的時候,反駁可能是沒什麽用。可是一個人憋在心裏的感覺實在不好受,那種委屈並不好消化。”

“講出來其實也不是指望誰能相信,只不過對於自己是發洩的一種方式。但哪怕最後有一個人肯相信你,也不會那麽悲觀絕望。”

林安半響沒有說話。

她低著頭心不在焉的往下看。已經到了下午下課的時間,原本寧靜的校園瞬間變得熱鬧起來。她閉了閉眼睛,終於淡淡開口:“這些話從你口中聽到還是挺意外的。”

“有時候我也覺得,你跟我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樣。”

齊遠無聲的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又輕聲說:“或者說,你表現出來的你,跟實際上的你,不太一樣吧。”

齊遠心裏一頓,重新擡眼看著眼前的人。

林安沒有察覺,仍低著頭,輕輕的繼續道:“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歡你目前的狀態,還是出於其它別的心理。我只是覺得,不管從前發生過什麽,都沒必要跟以後的自己過不去。”

“你現在選擇的生活方式,其實最後關乎的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而已。你可以放棄所有人,都沒有關系,也不重要。但是你不要因為別人放棄自己,不值得。”

已是黃昏。

落日的餘暉在少女柔軟的長發上泛著金色的光。她側對著他,臉色寧靜,聲音和緩,長長的睫毛垂下一個溫柔的弧度。

那畫面實在太過安寧,輕而易舉的包含了這世上所有的美好。

仿佛驟雨初歇的傍晚,所有的嘈雜和紛擾都終於平靜下來。

那一瞬,他想握住她的手,想跟她說很多的話,想輕吻她的額頭,想停止時間。

他恍惚的想著,人海茫茫,一個人走那麽孤單,還好遇到了她。

齊遠手插在校服褲子的口袋裏,人站的筆直,望著遠處的天邊,唇角帶一點笑意,輕輕的應了一聲:“嗯。”

林安擡頭看了看他的側臉,又淡聲囑咐了一句:“以後不要再胡來了。”

他點了下頭:“嗯。”

林安略有躊躇,最後還是開口:“上次的事情,有那麽做的原因。對不起。”

他像是並不在意:“嗯。”

她頓了頓,最後真誠的說了一句:“謝謝。”

也不知道是謝他說了這麽多的話,還是謝他做了那個相信她的人。

但可以確定的是,這就是她準備好的告別。

語畢,她轉身要走。身後的人叫住了她。

他緩緩的轉過身來,黃昏的餘暉打在他的臉上,俊朗的五官顯得分外深邃分明,清沈的嗓音帶一點淺淡的笑意,每一個字都浸過了風,蠱惑又清晰。

“林安。我喜歡你。”

晚上一回到家,齊遠就被叫進了書房。

這兩年家裏的生意越做越大,他去學校的時間也是早出晚歸,能在家裏看到他父親的時間並不多。

“爸。您找我。”

齊父從桌前擡起頭來,冷冷的上下掃視了他一番:“你今天在學校裏又幹什麽好事了?”

齊遠滿不在乎:“哦,跟一個同學打起來了。”

齊父緊皺著眉,語氣裏是恨鐵不成鋼的失望:“你哥在你這個年紀大學都讀完一年了,你看看你整天都胡鬧些什麽呢?”

齊遠還是那副散漫到骨子裏的模樣,聲音裏帶著令人惱火的輕浮笑意:“我哥腦子好嘛。天才多難得啊,咱們家能落著一個就不錯了,我就是個普通人啊。”

齊父跟他說不上三句話就覺得頭疼的厲害。他煩躁的揉著太陽穴,片刻後沈聲道:“你這個高中讀不讀也沒什麽區別。明年夏天送你出國,你趁早離我遠點兒,別在我眼皮底下晃悠。”

這個話題以前不是沒有說過,齊遠一向都表現的很無所謂,聽從擺布。畢竟對於他這種人來說,在哪兒都是一樣的混日子,沒什麽本質上的分別。

可是在今天之後,情況似乎不太一樣了。

他有一瞬的走神,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不想出國。”

齊父一頓,不悅的皺起眉擡眼看他:“不想出國?你還想跟現在這樣一直混著?這麽破罐子破摔下去?”

齊遠回過神來,站直身體,神色也鄭重起來:“不會。不會再這樣下去了。”

回應他的是一聲冷笑。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這段時間在學校裏幹的那些好事兒我不想再追究了,出國之前你最好安分一點兒,別再給我惹出什麽麻煩來。”

齊遠沈默了半響,聲音沈了下去,唇角的笑意微涼:“反正不管我說什麽,您也永遠不會相信我一次是吧。”

齊父不耐煩的揮揮手:“出去。別廢話。”

齊遠站在原地臉色不明的看了他半晌,轉身離開了房間。

那天之後,仿佛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一切都風平浪靜,卻又分明好像有什麽在暗暗的變化著。

兩個人在學校裏還是各自跟往常一樣,一個依舊沈靜寡言獨來獨往,一個也並沒有因此幡然醒悟奮發逆襲,只是不再惹事了,反而看起了書,不過雜七雜八的,經濟學,管理學,哲學……沒有一本是跟高考相關的。

班主任對於齊遠就沒抱有過期望,眼下他的狀態已經足夠令她驚喜了。她早就知道他家裏打算送他出國,只希望他在學校裏剩下這一年的時間裏別再惹事就好。當然她也知道偶爾他還是會去高一的樓層找那個女生,不過對方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他沒再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齊遠暗暗憋著的心思,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那天的告白最後並沒有結果。

對方不出所料的不為所動。而且他本來也沒打算怎麽樣,只是單純的想讓她知道。

他心裏很清楚,現在不是他們該在一起的時候。

林安之所以能懂他,那是因為他們本質上是同一類人。他們有相似的經歷,都極度的缺乏安全感,只是反饋出的狀態不同,所以選擇掩飾自己的方式也不同。

他比誰都知道,那樣活著有多累。

他不希望她再繼續這樣下去。他想給她一個充滿安全感的環境。

雖然他一時也不是很確切的知道要怎麽達成這個目標,但最起碼,他不能再跟像從前那樣。

他想為了她改變。

這樣的結果連齊遠自己都沒有料到。起初那麽一出狗血的糾纏戲碼,最後竟然演變成了暗戳戳的浪子回頭。

他也同樣沒有想到,很多事情在當時有多認真,到後來就會顯得有多可笑。

那又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轉眼又是夏天。

高考結束後,學校裏一下子空蕩了不少。

天氣熱的人都似乎愈發容易煩躁。齊遠看著對面一貫淡定的人都有些心神不寧,端詳了她好一會兒,關切的問:“你怎麽了。”

她搖搖頭,不說話,仍舊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

齊遠想了想,稍微俯身靠近她,壓低了聲音:“周日有時間嗎?”

林安漫不經心的翻著書:“那天有事。”

齊遠看著她:“什麽事兒?重要嗎?”

她沈默了幾秒,神色像是有點煩惱:“要回家。”

齊遠輕輕的笑了一聲:“你挺長時間沒回去了吧?別這麽苦大仇深的。”

她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你有事?”

齊遠點點頭,語氣惋惜:“嗯。可惜了。”

他拿出兩張票推到她面前。林安瞟了眼,是她一直想去看的音樂劇。

她抿著唇,細眉輕輕的蹙著,像是實在有些猶豫。

齊遠看她這副模樣兒,笑了笑,替她做了決定:“下次吧。下次我再帶你去。”

林安還盯著那兩張票,戀戀不舍的點了點頭。

齊遠又狀似不經意的說:“不過這個劇團不常過來。可能得等到明年,或者更久了。”

對方沒聽出他話裏試探的深意,下意識的應了一聲:“好。”

齊遠看了她一會兒,低頭折起了桌上的兩張票,似笑非笑道:“那可就說好了啊。一言為定。”

周日那天中午,齊遠跟著他爸去參加飯局。

一整桌的人除了他,平均年齡直奔六十。席間講得都是些字畫古玩,他聽得直犯困,手機都玩兒的快沒電了,趁著他爸喝的臉色發紅正在興頭上,尋個空溜出了包廂。

齊遠蹲在衛生間裏抽了顆煙,洗了把手後慢悠悠的走了出來。

這家酒店的環境幽雅,私密性也做的不錯,即使是周末,走廊上也非常安靜。

迎面走過來一個服務員,小姑娘看樣子年齡不大,像是新人,一手有些打晃的端著菜,另一只手輕輕的敲了敲隔壁的包廂門。

齊遠路過,下意識的往裏瞟了一眼,倏地停住了腳步。

恍惚間他餘光裏似乎看到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齊遠緩緩的回過頭,看清眼前的人後,腦袋裏瞬間“轟”的一聲。

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個畫面。

少女側對著他的方向,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她身旁站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微胖中年男人,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撫在她的臉上。

那天是怎麽回到家裏的,齊遠已經毫無印象。

晚飯的時候又被父親訓了一頓,說他跟長輩連個招呼也不打就走了,一點兒教養也沒有。

母親在旁邊冷嘲熱諷:“也不知道究竟是像誰,兩家往上數三代都沒有你這麽不學無術又少調失教的。”

齊遠心不在焉的冷笑一聲,語氣漫不經心:“沒家教啊,那是我的問題嗎。”

母親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不是你的問題,那還成了我們的問題了?”

齊遠突然扔了筷子,站起身來。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桌上擰著眉的兩個人,聲音冷靜:“你們當初只生我哥一個就好了,真的。”

“這個家裏,我太多餘了。”

氣氛陷入了長久的沈寂。

半晌,母親拉下了臉色,沈聲道:“齊遠,我不明白你這個想法到底是哪兒來的。物質上我們從來都是滿足你所有的要求,從小我們對你和你哥付出的心血都一樣,你自己不爭氣,到頭來還算在我們頭上?你哥比你優秀,那是因為他自己努力,這你也要怪我們偏心?”

齊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有沒有偏心您心裏還沒數嗎?”

母親倏地變了臉色。

齊父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嚴厲的呵斥道:“齊遠?怎麽跟你媽說話呢?!”

“你對這個家還有什麽不痛快今天就一次說清楚!我倒要聽聽,我們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你一天到晚不求長進凈在外面惹事生非還有什麽可委屈的!我們生你養你這二十年到底是養出個什麽混帳東西!”

齊遠一言不發,安靜的看著眼前兩個一臉惱怒的人。

他心情平靜的近乎異常。

他恍恍惚惚的想,果然,結果還是一樣。

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不可能改變的想法,不可能溝通的人,不可能得到的理解。

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呢?

齊遠突然低聲笑了出來。

他眼底似是有一瞬的愴然,但極短暫,一閃而過後,又恢覆了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還是送我出國吧。我走了對所有人都好,是吧。”

隔天林安沒有來學校,電話也關機。

齊遠一整天呆在座位上對著窗戶楞神,到晚上天黑透了,操場上也沒出現那個他想看到的身影。

李銘從食堂給他帶了份兒飯,神色十分不解:“我說你是怎麽了,一整天不吃不喝憑欄眺望的,害相思呢?人不就請了天假嗎,你看你這肝腸寸斷的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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